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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文,又名《齐鲁之恋》

1 驶向天涯海角的约定

高考结束的那个下午,蝉鸣像是要把整个夏天都撕裂。

林溪岩就站在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下,校服的白色衣领被汗水浸得有些透明,一缕发丝贴在细腻的颈窝上,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她看着我,眼睛里像是盛着一整片揉碎了的星光。

“陈烁,我们的赌约,还算数吗?”

我心脏猛地一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带着灼痛。

那个赌约,是我们高三最黑暗时,彼此唯一的慰藉。

“谁考得好,谁就得满足对方一个要求,任何要求。”我说出这句话时,喉咙干得像撒哈拉沙漠。

林溪岩笑了,嘴角翘起的弧度,能让六月的风都变得甜腻。

“那收拾行李吧,陈烁。”

“去哪?”

“山东,荣成,成山头。”她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陪我去看中国最早的日出。”

我没问为什么。

有些事,男人不需要问为什么,只需要去做。

火车是绿皮的,慢悠悠地晃荡,像个迟暮的老人。

车厢里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劣质香烟的味道,但我闻到的,只有林溪岩发梢上那股淡淡的、像是清晨露珠般的馨香。

她穿着一件极简的白色T恤,纤细的锁骨若隐若现。我甚至能看到她右边锁骨下方,有一道极淡极浅的疤痕,像是一弯残月。

这道疤,我知道它的来历。那是我们小时候,我为了从野狗嘴里把她抢回来,失手用弹弓打的。

为此,我爸差点打断我的腿。

“在看什么?”她忽然偏过头,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忽闪忽闪。

“看你,好看。”我直白得像个傻子。

她脸颊泛起一抹绯红,像晚霞烧上了天边,却没躲开我的目光,反而凑得更近了些。

“陈烁,这趟旅行,对我……很重要。”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什么秘密,“所以,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别问为什么,也别想以后,就当……我们被世界遗忘了,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我看着她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里面有我看不懂的潮汐在翻涌,深邃得像要把我的灵魂都吸进去。

我点了点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抵达荣成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空气里都是海风带来的咸腥味,粘稠,湿热,像一个暧昧的拥抱。

我们在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海边旅馆登记。

老板是个叼着烟的中年男人,眼皮耷拉着,懒洋洋地瞥了我们一眼,又看了看我们身后那个孤零零的行李箱。

“一间房?”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林溪岩已经从钱包里抽出了身份证。

“对,一间。”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果决。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彻底宕机。

老板吐出一口烟圈,眼神在我们之间来回扫视,那表情分明在说:又是一对高考完出来旅行的小年轻。

他把钥匙扔在柜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像是一道惊雷,劈在我的天灵盖上。

“3206,海景大床房,就剩这一间了。”

我机械地拿起钥匙,手心全是汗,那串金属冰凉的触感,却像是烙铁一样烫人。

走进房间,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杂着海洋的气息扑面而来。

巨大的落地窗外,就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夕阳正缓缓沉入海平面,将整个天空和海面都染成了瑰丽的橘红色。

而房间正中央,那张大得有些过分的床,像是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那里,散发着让人心跳加速的气息。

气氛,瞬间变得无比胶着。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声,还有林溪岩那似乎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她放下背包,走到窗边,背对着我。

“陈烁,你……后悔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我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她身上馨香的空气钻进肺里,让我的大脑恢复了一丝清明。

我走过去,从她身后站定,看着窗外那轮即将彻底沉没的太阳。

“林溪岩,我只后悔一件事。”

“什么?”

“后悔没能早点和你一起来看海。”我看着玻璃上倒映出的她那张精致的侧脸,一字一句地说道,“还有,我们的赌约,是我赢了。我的分数,比你高三分。”

是的,就在来之前,成绩已经出来了。

我赢了,用那要命的三分。

林溪岩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缓缓转过身,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水光潋滟,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

“所以,按约定……”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我的喉结狠狠地滚动了一下。

按约定,她要满足我任何一个要求。

我看着她,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看着她那在夕阳余晖下仿佛在发光的脸庞,看着她那微微开启,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的唇瓣。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窗外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一波,又一波,像是直接拍打在我的心上。

我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

2 天之尽头的谶言

那个吻,带着海风的咸味和夕阳的余温。

很轻,很软,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拂过心尖,却瞬间点燃了一场燎原大火。

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那抑制不住的轻颤。

但她没有推开我。

当我的手试探着环上她纤细的腰肢时,她甚至还主动地,笨拙地回应了一下。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

但,也仅仅是那一刻。

我还是在最后关头松开了她,在她即将脸红到耳根的前一秒。

理智,像是一根绷紧的弦,在断裂的边缘疯狂摇摆。

“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早起看日出。”我听到自己用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声音说道,然后狼狈地逃进了浴室。

冰冷的水拍在脸上,却浇不灭心头那团越烧越旺的火。

我靠在冰凉的瓷砖上,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林溪岩太反常了。

从提出旅行,到订一间房,再到刚才那个几乎算是默许的吻。

这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快得让我心慌。

她就像一个即将奔赴刑场的死囚,在疯狂地享受着最后一点自由和放纵。

可我们明明是高考的胜利者,不是吗?

这天晚上,我们进行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楚河汉界”。

我用枕头在床中间垒起一道高高的“城墙”,自己蜷缩在靠外的一侧,几乎半个身子都悬在床沿。

关了灯,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永不停歇的海浪声。

我能清晰地听到身边传来的,属于她的,平稳而悠长的呼吸声。

她好像……睡着了。

睡得那么快,那么安稳。

反倒是我,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第二天凌晨四点,天还是一片混沌的墨色。

我被闹钟叫醒时,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打了一顿,浑身酸痛。

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林溪岩已经穿戴整齐,站在窗边,像一尊优雅的剪影。

她换上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散,海风吹起她的裙摆和发丝,让她看起来像是随时会乘风归去的仙子。

“醒了?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她回头,冲我淡淡一笑。

那一笑,驱散了我所有的疲惫和困惑。

去他妈的为什么。

她想看日出,我就陪她看。

成山头,被誉为“天之尽头”,是传说中秦始皇两次东巡拜祭日神的地方。

我们爬上观景台的时候,东方的天际线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海风很大,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

林溪岩的裙子被风鼓动着,紧紧贴合着她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那画面,比即将到来的日出还要动人心魄。

她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像是要拥抱这片苍茫的大海和天空。

“陈烁,你知道吗?秦始皇当年站在这里,看到的是和我一样的景色。”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不一样。”我走到她身边,帮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他看到的是他帝国的疆域,是权力的边界。而我看到的,是你。”

林溪岩的身体微微一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就在那一瞬间,一轮金色的圆盘,挣脱了海与天的束缚,喷薄而出!

万丈金光,瞬间刺破云层,将整片海面染成了流动的黄金。

那种壮丽和辉煌,足以让任何语言都变得苍白无力。

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叹和欢呼。

而我,却在看她。

金色的晨曦,为她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她的眸子里,映着那轮初生的太阳,也映着我的倒影。

她忽然笑了,笑得灿烂而又决绝。

“陈烁,真美啊。”她喃喃道,“美得……像一个结局。”

我心头一紧,结局?什么结局?

就在这时,一阵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刺破了这神圣的氛围。

是林溪岩的手机。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好看的眉头瞬间就蹙了起来。

她没有立刻接,而是拿着手机,走到了观景台的另一侧,背对着我。

距离有些远,风声也很大,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但我能看到,她的背影,瞬间变得紧绷,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那种轻松和惬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冰冷的,带着一丝厌烦的疏离。

通话很短,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

她走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也恢复了那种我看不懂的深邃。

“谁啊?”我状似不经意地问。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她笑了笑,笑容却有些勉强,“我们回去吧,风太大了。”

我没有再追问。

因为我看见了。

在她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我瞥见了那个来电显示上的名字。

王子轩。

那个开着骚包的保时捷,追了林溪岩整整三年的富二代。

我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原来,这场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旅行,从一开始,就有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原来,她口中的“被世界遗忘”,只是一个美好的谎言。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沉默着。

日出带来的震撼和喜悦,被那个电话冲刷得一干二净。

回到旅馆,我借口去买早餐,一个人走在荣成的街头。

海边的城市醒得很早,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和车。

我走进一家便利店,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包烟。

我不会抽烟,但那一刻,我只想用尼古丁来麻痹自己快要爆炸的神经。

我点燃一支,狠狠地吸了一口,瞬间被呛得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眼泪都流了出来。

狼狈不堪。

就在我咳得撕心裂肺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划开接听,一个带着几分戏谑和傲慢的男声传了过来。

“陈烁,对吧?”

我瞳孔一缩。

是王子轩。

“你们现在在荣成?玩得开心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优越感,“乡下的空气还好闻吗?小地方的海,是不是特别咸?”

“你想干什么?”我声音冰冷。

“不想干什么,就是提醒你一下。”王子轩轻笑一声,“舔狗,就要有舔狗的觉悟。溪岩她只是高考压力大,出去散散心,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我和她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轮不到我?”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陈烁,你知不知道,这次旅行结束,溪岩就要去哪里?她要去英国,去剑桥,所有的手续,都是我爸帮她家办的。而你呢?你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去个985吧?”

“你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陪她疯这一次,是你的荣幸。疯完了,就该滚回你自己的世界里去。”

“记住,别做梦,梦做多了,容易变成噩梦。”

电话被挂断了。

我捏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阵阵发白。

剑桥?

我从来没听林溪岩提起过。

巨大的眩晕感向我袭来,我仿佛看到我和她之间,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这趟旅行,难道……真的是一场告别?

3 威海卫的浪,和钱的味道

从荣成到威海,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大巴车上,林溪岩靠着窗,假装看风景,但我知道,她在走神。

我也沉默着,王子轩的那些话,像一根根淬了毒的冰针,扎在我心里的每一个角落,不致命,却疼得钻心。

剑桥。

一个遥远到我甚至不敢在梦里触碰的词。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像我们之间正在被无情拉开的距离,再也回不去了。

抵达威海,我们没有去那些网红打卡的沙滩,而是直接打车去了合庆码头。

这里是威海最鲜活,也最嘈杂的地方,充满了生命原始的腥味和力气。

刚一下车,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海腥味就夹杂着码头工人的号子声,野蛮地灌进了鼻腔。

一艘艘刚归航的渔船挤在岸边,渔民们黝黑的脊背在阳光下闪着油光,他们把一筐筐还在拼命挣扎的海鲜甩上岸,那些活蹦乱跳的鱼虾蟹贝,就是大海最粗粝的馈赠。

“走,我带你去吃最好吃的海鲜。”我拉住她的手腕,强行让自己振作起来。

我想向她证明,或者说,是想向自己证明,在这个属于我的世界里,我不是那个一无是处的穷小子。

我带她钻进码头边上最不起眼的一家大排档,老板是个光头大汉,手臂上纹着一条已经褪色的鲤鱼。

我用半生不熟的胶东话,点了几样最新鲜的时令海货,还特意要了一盘当地人最爱的生呛皮皮虾。

老板赞许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小子,挺懂行。

我心里升起一丝微不足道的得意。

海鲜很快上桌,热气腾腾,鲜香四溢。

我把一只刚蒸好的螃蟹掰开,将最肥美的一块蟹黄递到她面前的盘子里。

“尝尝,这才是威海的味道。”

林溪岩看着盘子里的蟹黄,又抬头看了看我,眼神复杂。

她没有动筷子,而是从她那个精致的小钱包里,拿出了一张卡。

一张黑色的,泛着磨砂质感的卡。

我见过这种卡,在杂志上。百夫长黑金卡,据说没有额度上限。

她把卡轻轻推到桌子中间。

“老板,买单。”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在嘈杂的大排档里炸响。

光头老板愣住了,周围几桌正在划拳喝酒的渔民也安静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张黑色的卡片。

那张卡,和这个油腻腻的,满是塑料凳子和啤酒瓶子的大排档,格格不入。

它不属于这里。

就像林溪岩,其实也并不属于我身边这个位置。

我的得意,我的自尊,我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可怜的自信,在这一刻,被这张小小的卡片,碾得粉碎。

钱的味道,原来比海水的味道,更咸,更腥,更呛人。

老板没敢接那张卡,最后还是我用手机扫码付了钱。

那顿饭,我们谁都没再说话。

每一口海鲜,都像是嚼着玻璃碴子,扎得我满嘴是血。

离开码头,我们去了刘公岛。

一座孤悬于海上的小岛,却是整个中华民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甲午海战,北洋水师,全军覆没之地。

渡轮划开黄色的海面,海风阴冷,吹在脸上,像刀子在刮。

岛上很安静,只有海浪和松涛的声音。

我们走在北洋水师提督署的旧址里,看着那些斑驳的建筑,生锈的铁炮,还有博物馆里陈列的一张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水兵,都很年轻,眼神里有迷茫,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听天由命的麻木。

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

在名为“阶级”的这艘巨轮面前,我的所有努力和挣扎,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你知道吗?”林溪岩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邓世昌的‘致远’舰,就是在冲向日军吉野号的途中,被鱼雷击中沉没的。”

“以卵击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很悲壮,也很蠢,对不对?”

我看着她,她的侧脸在博物馆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冷。

“不蠢。”我摇了摇头,“在绝望的时候,冲锋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林溪岩的身体轻轻一震,她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我,眸子里有水光在闪动。

“陈烁……”

“你家里是不是出事了?”我打断了她,声音嘶哑地问出了那个我最害怕的问题。

“去剑桥,和王子轩……是不是你父母为你安排好的,一条不会沉的船?”

林溪岩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她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原来,王子轩说的,全是真的。

我就是那只自不量力的“致远”舰,而她,早就在那艘名为“现实”的“吉野”号上,预留好了座位。

我转身走出博物馆,站在刘公岛的码头上,看着远处那片埋葬了整个舰队的,平静而又诡异的黄海。

一百多年前,这里发生了一场国运的豪赌,大清输得倾家荡产。

一百多年后,我在这里,也输掉了我的全部。

林溪岩从后面跟了上来,站在我身边,沉默不语。

海风吹起她的长发,有几缕拂过我的脸颊,痒痒的,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所以……”我看着海面,一字一顿地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场旅行,就是你的‘致远’舰,对吗?”

“一场撞向我的,悲壮而又决绝的告别?”

“是给我的……分手费,对吗?”

4 芝罘岛,谎言的围城

从威海到烟台,我们之间的空气,冷得能结成冰。

没有争吵,没有质问,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沉默,有时候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伤人。

我们住进了芝罘区,然后又坐着一辆快要散架的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开上了那条连接大陆和芝罘岛的狭长海堤。

芝罘岛,一座真正的孤岛。

三面环海,只有这一条路与人间相连。

潮水上涨的时候,这条路甚至都会被淹没。

这里,是天然的囚笼。

我们在岛上找了一家小小的渔家民宿,老板娘是个热情但嘴碎的妇人,看着我们,笑得一脸暧昧。

“哎呦,小情侣吵架啦?床头吵架床尾和,没事儿的。”

林溪岩的脸白了白,没说话。

房间很小,小到我伸开双臂就能碰到两边的墙壁。

空气里有股海岛特有的潮湿味道,床单摸上去,都感觉是黏腻的。

窗外,就是灰色的礁石和不知疲倦拍打着岸边的浪。

关上门,这间小小的屋子,就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密室。

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审判庭。

林溪岩终于放下了所有的伪装。

她把背包扔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样,颓然地坐在床沿。

“是。”她开口了,声音嘶哑,像是磨了很久的砂纸,“你猜的都对。”

“我爸的公司,资金链断了,欠了一屁股债。王家愿意帮忙,条件是……联姻。”

“去剑桥,也是他们早就铺好的路。毕业后,我就会和王子轩结婚,然后进入他家的集团工作。”

她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平静得可怕。

可我能看到,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已经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地揪住,拧干了最后一滴血。

原来我不是输给了王子轩,我是输给了这个操蛋的现实。

“所以,这场旅行,就是你给我最后的施舍?”我冷笑着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你想用这几天的时间,来买你自己的心安理得?”

“林溪岩,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个可以被明码标价,用几天廉价的陪伴就能打发的乞丐?”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变成了咆哮。

“不是的!”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泪水终于决堤而下。

“我只是……只是想自私一次!我不想我的人生,连一点属于自己的回忆都没有!”

“我想在被关进那个笼子之前,和我喜欢的人,真真正正地……在一起几天。哪怕只有几天!”

“陈烁,我喜欢你!从高一你帮我补习数学开始,我就喜欢你!你这个笨蛋,你难道一直都感觉不到吗?!”

她哭得撕心裂肺,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我愣住了。

那句压抑了三年的“我喜欢你”,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说出口。

这他妈算什么?

迟来的表白?还是临终的遗言?

房间里的空气又热又闷,让人喘不过气。

林溪岩的哭声渐渐停了,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她身上单薄的T恤被泪水和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显得那么脆弱和无助。

这个画面,没有半分旖旎,只有一种玉石俱焚的破碎感。

她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剥开自己最后一道防线,将自己最脆弱,最真实的一面,血淋淋地展示给我看。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干又痛。

我走过去,拿起一件干净的干毛巾,轻轻地披在她那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擦擦吧。”我的声音很低,很哑。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不解。

“为什么?”她哽咽着问,“你不是赢了吗?你可以对我提任何要求……你为什么……不提?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让我忘了你,我也可以试试。”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把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

疼。

疼得我快要无法呼吸。

我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床垫上,将她困在我和床之间。

我们的脸,相距不到十厘米。

我能闻到她身上泪水和汗水混合的味道,还有那股熟悉的,让我着迷的馨香。

“林溪岩,你听清楚。”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像是要把这些话,刻进她的骨头里。

“我喜欢你,不是为了让你为难。”

“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一笔可以随便结算的烂账。”

“我赢了那个赌约,所以我的要求是……”

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陪我,走完这场旅行。”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开开心心地,陪我走完。”

“这是命令。”

说完,我站起身,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走出了房间。

我怕再多待一秒,我就会被她的绝望吞噬。

我怕我会忍不住,真的像个混蛋一样,提出一个让她更痛苦的要求,来满足我自私的占有欲。

我走出民宿,一个人走在那条长长的海堤上。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远处大陆的灯火,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海市蜃楼。

涨潮了。

冰冷的海水漫上了路面,淹没了我的脚踝。

我像是被困在了这座谎言的孤岛上,进退两难。

身后,是那个我爱了三年却即将失去的女孩。

身前,是那个没有她的,一片黑暗的未来。

5 蓬莱仙境

第二天,我们离开了芝罘岛。

离开的时候,林溪岩的眼睛是肿的,像两颗熟透的核桃。

我们之间,有了一种诡异的默契。

谁都没有再提那些沉重的话题,仿佛昨晚那场撕心裂肺的摊牌,只是一场被潮水冲刷掉的噩梦。

我们去了蓬莱。

那个传说中,仙人居住,有长生不老药的,虚无缥缈的地方。

多讽刺。

两个凡俗世界里最无能为力的年轻人,跑到了一个追求超脱凡俗的仙境。

蓬莱阁建在海边的丹崖山巅,飞檐翘角,云雾缭绕,确实有几分仙气。

我们随着人流,走过一座座宫殿楼阁,听着导游讲着八仙过海,秦皇求药的古老传说。

林溪岩看得很认真,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向往。

“陈烁,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吗?”她忽然问我。

“有。”我看着她被海风吹起的发丝,淡淡地回答。

“在哪里?”

“在那些走投无路的人的,幻想里。”

林溪岩沉默了,眼里的光,又黯淡了下去。

从蓬莱阁出来,我们坐上了去长岛的渡轮。

长岛,是庙岛群岛中的一座,被誉为“海上仙山”。

渡轮在海面上行驶,四周起了大雾,白茫茫的一片,能见度不足十米。

船身在浪涌中起伏,像是驶向一个未知的,混沌的世界。

这种感觉,像极了我们现在的处境。

我们在长岛的九丈崖下了船。

那是一片延伸入海的,巨大而陡峭的悬崖,被海水千万年地冲刷,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奇景。

我们沿着栈道,走到了悬崖的最高处。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和咆哮翻滚的墨绿色海水。

海风在这里,变得狂暴而凌厉,吹得人几乎站不稳。

林溪岩站在悬崖边上,张开双臂,任凭狂风撕扯着她的衣裙和长发。

她那单薄的身体,在巨大的悬崖和狂暴的大海面前,显得那么渺小,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卷走,吞噬。

“陈烁!”她忽然回头,冲着我大声喊道,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你说,如果我们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就能摆脱所有的一切了?”

“没有王家,没有债务,没有剑桥,没有分离!”

“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疯狂而又解脱的笑容,那笑容,看得我心惊肉跳。

我冲过去,一把将她从悬崖边上拽了回来,死死地抱在怀里。

“你疯了!”我冲她怒吼,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

她的身体很凉,在我怀里瑟瑟发抖,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我没疯……”她把脸埋在我的胸口,声音闷闷地传来,“我只是……太累了。”

我抱着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像是要将她揉进我的骨血里。

“不准死。”我的嘴唇贴着她的耳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的命是我的,我没让你死,你就不准死。”

“林溪岩,我们不逃避,我们跟它干!”

“不就是钱吗?不就是他妈的阶级吗?老子不认!”

“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所有挡在我们面前的东西,全部砸碎!”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

或许是这片悬崖,这片大海,激发了我骨子里最原始的野性和戾气。

绝望,有时候并不会让人毁灭。

它也会让人,变成一头不顾一切的野兽。

我的话,像是一颗火星,点燃了林溪岩眼中最后那点死灰。

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除了绝望,还多了一丝别的东西。

是火焰,是希望。

她忽然踮起脚,吻住了我的嘴唇。

这个吻,和在荣成那个青涩的,试探的吻,完全不同。

这个吻,带着泪水的咸涩,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像是要把她所有的信任和未来,都交到我的手里。

我的理智,在那一瞬间,也几乎崩断。

但这一次,我没有放纵,而是更紧地抱住了她,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回到我们临时租住的那个,能听到海浪声的悬崖小屋,激情退去,剩下的是更加坚定的决心。

那个疯狂的举动,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它只是在我和她之间,又加上了一道更加沉重,但也更加坚定的枷锁。

蓬莱不是仙境,但我们找到了彼此的人间。

6 吞下玻璃渣,吐出蜜糖来

长岛的那个清晨,是在一片安宁中醒来的。

我睁开眼,天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上切出一条刺眼的亮线。

手臂是麻的。

林溪岩就睡在我身边,像一只找到了庇护所的猫,整个人都蜷缩着,睡得极安稳。

她的长发铺散在枕头上,几缕调皮的发丝贴在我的下巴上,痒痒的。

昨夜,我们聊了很久,聊到最后,她就这么靠着我睡着了。

我一夜没敢动,手臂早已麻木,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掀开薄被的一角,下了床。

我走进浴室,用冷水冲了一把脸,抬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眶发青,胡子拉碴,但眼神里充满了希望和疲惫的陌生男人。

这不是我。

或者说,这不是我应该成为的样子。

我走回房间,林溪岩还在睡。

我俯下身,轻轻地,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样,吻了吻她额前的碎发。

然后,我帮她把滑落的被子重新盖好。

我走出那间让我快要窒息的小屋,跑到渔村唯一的小卖部,买了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

回来的时候,她已经醒了,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大海。

听到开门声,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像只受惊的兔子。

“趁热吃。”我把早餐放在床头的小桌上,语气却很温柔。

她没动,只是抬起头,用那双红肿的眼睛看着我。

“陈烁,”她声音沙哑地开口,“我们……会怎么样?”

我沉默了。

是啊,我们会怎么样?

我走过去,坐在床沿,拿起一个包子,递到她嘴边。

“我们是我们。”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不是谁的替代品,也不是谁的交易筹码。”

“林溪岩,昨晚的事,忘了它。”

“不,”她固执地摇了摇头,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不要忘。”

“好,那就不忘。”我深吸一口气,妥协了,“那就把它当成一个……新的开始。”

“从现在起,没有王子轩,没有剑桥,没有还不完的债。就只有你,和我,还有这场没走完的旅行。”

“我们不聊未来,不谈过去,就只享受现在,好不好?”

“就当,我们偷了几天属于我们自己的时间。”

她看着我,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我递过去的包子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然后,她点了点头,张开嘴,小口小口地,把那个混合了我们泪水和决心的包子,吃了下去。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层隔着现实的玻璃,被我们用最惨烈的方式撞碎了。

虽然我们都被那些碎片划得遍体鳞伤,但至少,我们终于可以真真正正地,触碰到彼此了。

7 风筝飞得再高,线还在我手里

离开长岛,坐上返回蓬莱的渡轮时,天已经彻底放晴了。

海面是蔚蓝色的,阳光洒在上面,碎成了一片片金箔。

林溪岩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能闻到她发间洗发水的清香,混杂着我的T恤上残留的,淡淡的味道。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味道,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那个叫王子轩的“牢王”,和他那张象征着无尽财富的黑卡,好像都随着海上的雾气一起,消散了。

至少在这一刻,它们离我们很远很远。

我们没有在蓬莱停留,直接坐上了去莱州的大巴。

到了莱州,我们没有去瞻仰那些巨大的黄金雕塑,只是在月亮湾的海滩上,租了一辆双人自行车。

我费力地在前面蹬着,她坐在后面,把下巴轻轻地搁在我的背上。

“陈烁,你骑得好慢。”她在我耳边抱怨,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脖颈上,痒痒的。

“那你下来推?”我故意放慢了速度。

“才不要。”她在我背后轻笑,双臂从后面环住了我的腰,抱得紧紧的。

那一刻,夕阳正落在我们前方的海平面上,将我们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我多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

从莱州到昌邑,再到潍坊,我们就像两个最普通的游客,把所有沉重的心事,都打包扔进了太平洋。

我们会在路边摊为了一串烤面筋谁吃得多而争吵。

她会强迫我戴上那种很傻的游客草帽,然后笑得前仰后合。

我会在她逛街累了的时候,很自然地蹲下身,帮她系好散开的鞋带。

那些曾经让我感到自卑和愤怒的阶级差异,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可以面不改色地走进最苍蝇的馆子,吃得满嘴是油。

我也可以坦然地刷着她递过来的卡,为她买下那条她很喜欢但价格不菲的裙子。

我们开始习惯睡在同一张床上。

夜晚,我们会像两只小动物一样蜷缩在一起,分享彼此的体温。

不再有那晚在芝罘岛的对峙和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平淡的温存。

我会用筋膜枪帮她按摩因为长时间走路而酸痛的小腿,看着她舒服地哼哼唧唧。

她会像只小猫一样,趴在我的胸口,听着我的心跳声,慢慢睡去。

我们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

聊我第一次因为打架被请家长,她偷偷帮我把处分通知书藏了起来。

聊她第一次来例假,吓得以为自己快死了,是我翻墙去小卖部,脸红得像猴屁股一样给她买来了第一包卫生棉。

那些被我们遗忘在岁月里的,细碎的,温暖的片段,被一点点地重新拼凑起来。

原来,我们的羁绊,远比我想象的要深。

抵达潍坊的那天,天气好得不像话。

天空像一块巨大的蓝色玻璃,干净透亮。

作为世界风筝之都,潍坊的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属于天空的味道。

我们去了杨家埠,那里有世界上最大的风筝市场。

一走进市场,我们就被那铺天盖地的色彩和创意给淹没了。

巨大的龙头蜈蚣,展翅的凤凰,可爱的卡通人物,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软体风筝,它们挤在一起,像一场盛大而沉默的狂欢。

林溪岩的眼睛都亮了,像个闯进了糖果屋的孩子。

“我们买一个吧!”她拉着我的手,兴奋地摇晃着。

我们最终挑了一只最简单的,也是最经典的燕子风筝。

黑色的剪影,红色的嘴巴,简单,却充满了生命力。

下午,我们去了浮烟山风筝放飞场。

广场上已经有很多人了,天空中飘着各式各样的风筝,像是一场天空的盛会。

“我来!”林溪岩抢过线轴,兴冲冲地举着风筝开始迎风奔跑。

她穿着那条我给她买的碎花连衣裙,裙摆在风中飞扬,像一朵盛开的花。

但她显然没什么经验,跑了几次,燕子风筝都一头栽了下来,摔得灰头土脸。

她气鼓鼓地叉着腰,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着健康的红晕。

“你来!”她把线轴塞给我,带着一丝不甘心。

我笑了笑,接过线轴,让她举着风筝,走到远处。

我等风来,看准时机,猛地一拉线。

“放!”

她松开手,那只黑色的燕子,颤颤巍巍地,借着风力,一头扎进了蓝天里。

我熟练地放着线,时而拉紧,时而放松。

风筝越飞越高,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林溪岩跑到我身边,仰着头,看着那个几乎要消失在天际的黑点,眼睛里闪着光。

“陈烁,你好厉害啊。”

“小时候我爸经常带我来放,早就练出来了。”我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她从我手里接过线轴,感受着从那根细细的线上,传来的,来自天空的拉扯力。

“你说,它能飞多高?”她喃喃地问。

“能飞多高,就飞多高。”我看着她的侧脸,轻声说,“别去想那根线,好好享受它在天上的感觉。”

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转过头,踮起脚,在我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陈烁,”她看着我,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谢谢你。”

风筝飞得再高,线还在我们手里。

未来再遥远,再可怕,但至少现在,我们还紧紧地牵着彼此。

那天晚上,我们回到酒店。

洗完澡,林溪岩穿着一件舒适的棉质睡裙,趴在床上,晃动着小腿,像条慵懒的美人鱼。

“陈烁,我腿好酸。”她冲我撒娇。

我笑了笑,拿出那把已经成为我们旅途必备品的筋膜枪,坐在床边,开始为她放松小腿肌肉。

筋膜枪的震动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嘴里发出满足的轻哼。

看着她放松的样子,我的心里也一片柔软。这一刻的安宁,比什么都珍贵。

8 青州古城的旧梦,和临淄的足球

在潍坊的甜蜜里沉溺了两天,我们再次背上行囊,向西而行。

下一站,青州。

火车晃晃悠悠地驶进这座古老的城市,窗外的景色渐渐从现代的高楼,变成了低矮的灰瓦民居。

青州,在古代曾是九州之首,历史的底蕴厚重得仿佛能从空气里闻到墨香。

我们没有去那些需要门票的著名景点,而是直奔青州古城。

古城是不收门票的,一条条青石板路,蜿蜒交错,像一本摊开的线装书,每一条巷子,都是一个等待被阅读的章节。

两旁的建筑,大多保留着明清时期的风格,飞檐翘角,雕花木窗,门前挂着褪色的红灯笼,时光在这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林溪岩彻底被这里迷住了。

她换上了那条碎花长裙,走在青石板路上,裙摆随风轻摆,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江南女子。

我成了她的专属摄影师,跟在她身后,用手机记录下她每一个回眸,每一个浅笑。

我们在一家名为“偶园”的古宅门口停下了脚步。

这里曾是明代衡王府的东花园,后来又成了清代大学士冯溥的私宅,园子不大,却处处透着精致和匠心。

假山,池塘,曲径,回廊,每一处景致都恰到好处。

最有趣的是园中的“福、寿、康、宁”四大奇石,据说是主人从全国各地搜罗而来,形态各异,寓意吉祥。

林溪岩站在那块巨大的“寿”字石前,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许什么愿呢?”我凑过去问。

她睁开眼,俏皮地冲我眨了眨,“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猜,她的愿望里,一定有我。

从偶园出来,我们拐进了一条叫“昭德古街”的小巷。

这里是青州的回民聚居区,街道两旁,全是各种各样的小吃店,空气中弥漫着牛羊肉的膻香和各种香料混合的奇特味道。

我们的午饭,就在这里解决了。

我们找到一家看起来最地道的老店,点了一份青州最有名气的“隆盛糕点”。

那是一种用糯米、红枣、豆沙等做成的甜点,口感软糯香甜,甜而不腻,林溪岩一连吃了好几块。

我还点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全羊汤”,汤色奶白,肉烂汤鲜,配上刚出炉的芝麻烧饼,一口汤一口饼,从胃里暖到心里。

我们就像两个最地道的当地人,挤在小小的店面里,吃得满头大汗,心满意足。

下午,我们租了两辆老式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在古城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车子骑起来叮当作响,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我们比赛谁骑得快,结果在一个拐角,我为了躲一个突然冲出来的小孩,连人带车摔了个四脚朝天。

林溪岩停下车,一边笑得直不起腰,一边跑过来扶我,眼泪都笑了出来。

我坐在地上,看着她那毫无顾忌的灿烂笑容,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那一刻,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她的笑声,是我听过最动听的音乐。

离开青州,我们坐上了去临淄的大巴。

如果说青州是文静的大家闺秀,那临淄,就是个热血的运动少年。

因为这里,是世界足球的发源地——蹴鞠的故乡。

一下车,我们就直奔齐国故城遗址博物馆。

博物馆里,最吸引我们的,自然是关于蹴鞠的展厅。

从最早的实心皮球,到后来充气的球胆,再到各种描绘古代人踢球场景的画像石和陶俑,一个完整的足球发展史,清晰地展现在我们面前。

原来两千多年前的汉代,蹴鞠就已经有了专业的球场和明确的规则,甚至还有了球迷和菠菜。

看着那些栩栩如生的陶俑,我仿佛能听到古老的球场上传来的呐喊和欢呼。

“想不到吧,”我搂着林溪岩的肩膀,半开玩笑地说道,“咱们老祖宗,两千年前就在玩世界杯了。”

林溪岩也被这热血的氛围感染了,她指着一个陶俑说:“你看这个,踢球的姿势,是不是有点像梅西?”

从博物馆出来,天色还早,我突发奇想。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拉着她,打车到了临淄的一个市民体育公园。

正是傍晚时分,公园的足球场上,有很多人在踢球,有穿着统一队服的业余球队,也有一群光着膀子,踩着拖鞋的中年大叔。

我跟场边一个正在休息的大叔借了个足球。

“敢不敢跟我玩玩?”我把球踢到林溪岩脚下,冲她挑了挑眉。

林溪岩穿着运动鞋,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来就来,谁怕谁!”

于是,在临淄的夕阳下,我们两个菜鸟,开始了一场惨不忍睹的“足球赛”。

她连球都停不稳,追着球满场跑,好几次把自己绊倒。

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大脚抽射,差点把球踢到旁边跳广场舞的大妈队伍里,引来一片笑骂声。

我们跑得气喘吁吁,浑身是汗,却笑得比谁都开心。

最后,我们两个人都跑不动了,干脆躺在了草坪上,看着天边的晚霞,从橘红色,一点点变成深紫色。

“陈烁,”林溪岩偏过头看我,她的脸颊因为运动而红扑扑的,鼻尖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今天,我好开心。”

“我也是。”我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

“你知道吗,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这么……无拘无束。”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以前,我妈总让我学钢琴,学芭蕾,她说女孩子要优雅。跑步,踢球,这些都是不被允许的。”

我心里一酸,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以后,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我想去蹦极。”

“好。”

“我想去跳伞。”

“行。”

“我想去开卡丁车,把你撞飞。”

“……这个可以商量一下。”

她被我逗笑了,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那一晚,我们没有回酒店,而是找了个烧烤摊,点了两箱啤酒,和一大堆烤串。

我们像那群踢球的大叔一样,划着拳,喝着酒,聊着天。

林溪岩的酒量出奇的好,喝到最后,反而是我先多了,抱着个电线杆,非说那是我的擎天柱。

她没笑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耍酒疯,然后把我搀回了酒店。

我只记得,在我彻底断片之前,她俯下身,在我耳边,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温柔而又坚定的声音说:

“陈烁,你等着我。”

“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蹦极,一起去跳伞,一起去把所有想做的事情,都做一遍。”

9 淄博的烟火,和章丘的铁锅

从临淄到淄博,近得就像从一个区到了另一个区。

我们几乎是宿醉着,被清晨的阳光拖上了去淄博的大巴。

林溪岩倒是神清气爽,还给我买了解酒的药和热牛奶,看着我头痛欲裂的样子,她嘴角那抹幸灾乐祸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让你逞能,”她一边用湿巾帮我擦脸,一边数落我,“喝不过我就直说,非要跟我吹瓶,现在知道错了?”

我哼哼唧唧地靠在她肩膀上,像只被拔了毛的公鸡,一点脾气都没有。

抵达淄博,已经是中午。

这座城市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朴实。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建筑,街道宽阔而干净,空气里似乎都飘着一股……烧烤味。

是的,我们来淄博,只有一个目的——吃。

来之前,我就被网上那些淄博烧烤的视频馋得口水直流。小饼卷着刚出炉的烤串,再配上一根灵魂小葱,那滋味,光是想想就让人受不了。

我们把行李扔在酒店,连口水都没喝,就直奔一家在网上评分极高的烧烤店。

店面不大,但人声鼎沸,每张桌子中间都有一个小火炉,炭火烧得正旺。

我们点了一大把牛肉串、五花肉和烤鸡翅,老板娘豪爽地送了我们两摞小饼和一大捆新鲜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小葱。

当第一批烤好的肉串被端上桌,滋滋地冒着油光,撒满了孜然和辣椒粉,我的酒劲儿瞬间就醒了一大半。

我学着旁边桌大叔的样子,拿起一张小饼,把两串五花肉捋下来,夹上一根蘸了甜面酱的小葱,然后把饼卷起来,用力一攥。

一口咬下去!

饼皮的麦香,五花肉的焦香和油脂香,还有小葱那清甜又带着一丝辛辣的刺激感,在口腔里瞬间爆炸!

我幸福得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太好吃了!”我含糊不清地对林溪岩说。

林溪岩也学着我的样子卷了一个,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然后眼睛瞬间就亮了。

她再也顾不上什么优雅,什么淑女,像只小松鼠一样,一口接一口,吃得两腮鼓鼓的。

我们就像两个饿了三天的难民,风卷残云一般,消灭了一盘又一盘的烤串。

桌上的签子,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最后,我们两个人都瘫在椅子上,摸着滚圆的肚子,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陈烁,”林溪岩打了个满足的饱嗝,“我感觉我这辈子都没吃得这么饱过。”

“这才哪到哪,”我得意地一抹嘴,“走,带你见识点更硬核的。”

我们溜溜达达,消了消食,然后坐上了去章丘的公交车。

章丘,一个听起来平平无奇的地名,却因为一部美食纪录片而火遍全国。

这里,是章丘铁锅的故乡。

我们没有去那些工业化的工厂,而是根据网上一个驴友的攻略,七拐八拐,找到了一个隐藏在村落里的手工作坊。

作坊很小,就是个半开放的院子,里面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一个赤着上身,浑身都是腱子肉的老师傅,正抡着一把大铁锤,对着一块烧得通红的铁板,进行着千锤百炼的捶打。

每一次落下,都火花四溅,声音震耳欲聋。

旁边,他的儿子和徒弟,也在不同的工位上,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和炭火混合的味道,充满了原始的工业美感。

林溪岩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她站在院子门口,呆呆地看着那飞溅的火星,和老师傅身上流淌的汗水。

老师傅注意到了我们,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用一条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冲我们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

“来看锅啊?”他嗓门洪亮。

我点点头,走上前去,说明了我们的来意。

老师傅很健谈,他告诉我们,一口真正的章丘铁锅,要经过十二道工序,七道冷锻,五道热锻,三万六千锤的捶打,才能“锻打出魂”,做到真正的物理不粘。

他拿起一口已经完工的锅给我们看,锅面光洁如镜,能清晰地映出我们的倒影。

锅身上,布满了细密的,如同鱼鳞般的锤纹,那是三万六千次捶打留下的功勋章。

“好锅,是有灵性的。”老师傅抚摸着锅面,眼神里充满了自豪和爱惜,“你好好养它,它能陪你一辈子。”

林溪岩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冰凉而光滑的锅面。

“我们能……买一口吗?”她轻声问。

老师傅笑了,“我这儿的锅,都得预定,排队都排到明年了。”

看到我们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老师傅又说道:“不过嘛,我这儿正好有一口徒弟练手打的,有点小瑕疵,你们要是不嫌弃,就送给你们当个纪念。”

他从架子上取下一口小号的铁锅,递给我们。

那口锅确实有些地方的锤纹不太均匀,但整体看,依然是一件充满了力量感的艺术品。

“这怎么好意思……”我连忙推辞。

“拿着吧!”老师傅把锅硬塞到我手里,“看你们俩小年轻,挺有缘分的。以后好好过日子,就用这口锅,多做点好吃的。”

我们最终还是收下了这份沉甸甸的,充满了人情味的礼物。

告别了老师傅,我们提着那口铁锅,走在章丘的乡间小路上。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烁,”林溪岩掂了掂手里的锅,“你说,我们以后,真的可以用上它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来的期盼。

我没有立刻回答。

我只是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

那双曾经充满了迷茫和绝望的眼睛,此刻,在夕阳的映照下,像两颗温暖的琥珀。

“会的。”我伸手,将她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拨到耳后。

“我会买一个大大的房子,有一个亮堂堂的厨房。然后,你就用这口锅,给我做一辈子的红烧肉。”

“想得美,”她白了我一眼,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凭什么是我做?应该是你做给我吃。”

“行,我做。”我笑着说,“我给你做一辈子的饭,把你养成一个一百五十斤的小胖子。”

“你敢!”她挥舞着铁锅,作势要打我。

我们俩笑着,闹着,在乡间的小路上追逐。

那口三万六千锤锻打出的铁锅,在夕阳下,闪着温暖而坚实的光。

它像一个承诺,一个约定。

一个关于未来,关于家的,沉甸甸的约定。

10 泉城济南的温柔,和泰山脚下的风雨

提着一口铁锅去旅行,这大概是我们这趟旅程中,做过的最奇怪,也最浪漫的事。

我们坐上了去济南的高铁。

当列车驶入济南西站,一股不同于之前任何一个城市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一种温润的,带着书卷气的,属于“老舍先生笔下那座城”的独特味道。

我们在大明湖附近找了一家酒店住下,推开窗,就能看到那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水,和湖对岸若隐若现的超然楼。

“你还记得吗?夏雨荷就是在湖边等了皇上一辈子。”林溪岩靠在窗边,幽幽地说。

我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我不是皇上,你也不是夏雨荷。我不会让你等。”

我们在济南的节奏,彻底慢了下来。

我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急着去打卡每一个景点。

我们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在大明湖边上散步,看柳枝拂过水面,听画舫上传来悠扬的丝竹声。

我们去了趵突泉,看着那三股永不停歇的泉水,感受着“天下第一泉”的生命力。

我们挤在人群里,买了两碗用泉水冲泡的“大碗茶”,坐在泉边的石凳上,慢慢地品。

我们还去了曲水亭街。

那是一条真正的小桥流水人家,清澈的泉水在街边流淌,家家户户的门前,都种着花草。

我们找了一家临河的茶馆坐下,点了一壶茉莉花茶,和几碟当地的茶点。

听着潺潺的流水声,看着街上悠闲来往的行人,时间仿佛静止了。

林溪岩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眼神有些悠远。

“陈烁,我喜欢这里。”她轻声说,“这里好安逸,好舒服,让人什么都不想,就想这么一直待下去。”

我握住她的手,“那就多待几天。”

我们在济南,过上了近乎“退休”般的生活。

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出门,在老城区的巷子里乱逛,寻找那些隐藏在犄角旮旯里的美食。

我们吃到了甜糯的把子肉,香脆的油旋,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字,但都异常美味的鲁菜小吃。

我们甚至还提着那口章丘铁锅,去菜市场买了菜,回酒店房间,用电磁炉,笨手笨脚地做了我们在旅途中的第一顿饭。

虽然味道一言难尽,但我们吃得比任何一顿山珍海味都香。

这几天,我们很有默契地,谁都没有再提起王子轩,没有提起英国,也没有提起那些压在我们心头的巨石。

那通来自“牢王”的电话,像一个遥远的噩梦,被我们刻意地遗忘在了威海的那片黄海里。

我们就像两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贪婪地享受着这偷来的,平静而又虚幻的幸福。

然而,暴风雨,总是在最平静的时候,悄然来临。

在济南待了三天后,我们决定,启程去泰山。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我们想用一场征服,来为这场旅行,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抵达泰安的那天,天气就有些阴沉。

天空是灰蒙蒙的,空气里带着一股潮湿的闷热,像是有场大雨,正在酝酿。

我们买了票,选择了最经典的徒步登山路线,从红门开始,一步一步,向上攀登。

一开始,路还算平坦,我们有说有笑,体力充沛。

但越往上,山路越陡,台阶也变得越来越窄。

很快,我们就开始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当爬到中天门的时候,我们的腿,已经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林溪岩的脸色有些发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不行就坐缆车吧。”我心疼地劝她。

她却固执地摇了摇头,汗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

“不要,说好要自己爬上去的。”

我们稍作休息,补充了些水和食物,继续向上。

最艰难的,是十八盘。

那是一段近乎垂直的,悬挂在山崖上的天梯,抬头望不到顶,低头便是万丈深渊。

我们几乎是手脚并用,抓着旁边的铁链,一步一步地向上挪。

每上一个台阶,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就在我们爬得最艰难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瞬间就把我们浇了个透心凉。

山路变得湿滑,山风裹挟着雨水,吹得人瑟瑟发抖。

也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像一道闪电,划破了这风雨交加的寂静。

是林溪岩的手机。

她艰难地从已经湿透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

然后,她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比山间的雾气还要苍白。

我不用看,也知道,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那个我们一直逃避的,最终还是追上了我们。

在这泰山之巅,在这风雨之中。

11 泰山之巅的对决,和孔林里的抉择

雨下得更大了,像是要把整座泰山都冲刷干净。

林溪岩握着手机,站在湿滑的台阶上,像一尊被风雨侵蚀的雕像,一动不动。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接吧。”我开口,声音被风雨撕扯得有些破碎,“躲不掉的。”

她颤抖着手指,划开了接听键。

我没有凑过去听,只是站在她身边,为她挡住一些从侧面吹来的风雨。

我不知道王子轩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我只看到,林溪岩的脸色,从苍白,变成了死灰。

她握着手机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握不住。

她没有说话,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说。

只是听着。

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犯,在听着法官宣读那份早已注定了结局的判决书。

终于,电话挂断了。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身体晃了晃,险些摔倒。

我一把扶住了她。

她的身体,冰冷得像一块石头。

“他来了。”她看着我,眼神空洞,声音轻得像梦呓,“他就在泰山脚下。”

“他找不到我们,我们就这么几个人,他找不到我们的,是不是?”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和自欺欺人。

我心如刀绞。

但我知道,我不能再陪着她一起做梦了。

“林溪岩,”我捧起她冰冷的脸,强迫她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

“我们不躲了。”

“我们下山,去见他。”

“你疯了!”她失声尖叫,双手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我的肉里,“你知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他会毁了你的!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又怎么样?”我看着她,笑了,笑得无比张狂,“老子烂命一条,他想毁,就让他来试试!”

“林溪岩,我带你上泰山,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当逃兵的!”

“这一路,我们吃过苦,也享过福,我们一起看过日出,也一起淋过大雨。我们睡过最破的渔家乐,也提着铁锅逛过最繁华的街。”

“我们早就不是当初那两个只会做梦的小屁孩了。”

“我们去告诉他,你不是他家可以随便交易的货物。你是我陈烁的女人!”

我的声音,盖过了风声,盖过了雨声,一字一句,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

她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

看着我眼睛里那团熊熊燃烧的,名为“不认命”的火焰。

许久,她眼里的恐惧和慌乱,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点了点头。

“好。”

我们没有再向上爬,而是转身,向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

雨水汇成溪流,在台阶上奔腾,每一步都像踩在瀑布里。

但我们的脚步,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当我们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出现在泰山脚下的停车场时,一眼就看到了那辆停在最显眼位置的,黑色的保时捷。

车门打开,王子轩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还是那副样子,一身剪裁得体的名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那种高高在上的,令人作呕的微笑。

他就像一个从另一个世界空降而来的神祇,干净,体面,与我们这两个从泥水里滚出来的凡人,格格不入。

他看到了我们,眼神先是落在林溪岩身上,闪过一丝心疼和恼怒,然后,又像两把冰冷的刀子,落在了我的身上。

“玩够了?”他开口,声音平淡,却充满了压迫感。

林溪岩下意识地向我身后缩了缩。

我上前一步,将她完全挡在身后,直视着王子轩的眼睛。

“我跟溪岩的事,是我们自己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你的事?”王子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收起伞,任由雨水打湿他昂贵的西装,“陈烁,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

“你以为你带她私奔几天,演一出穷小子的浪漫爱情故事,她就属于你了?”

“别天真了。她的人生,从她父亲签字接受我王家注资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属于她自己了。也不属于你。”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支票,用两根手指夹着,递到我面前。

“这是一百万。”

“拿着这笔钱,滚出她的世界。以后你们俩,老死不相往来。”

“你未来的大学学费,生活费,甚至是你毕业后创业的启动资金,都够了。这笔交易,对你来说,稳赚不赔。”

我看着那张在雨中微微颤抖的支票,笑了。

我伸出手。

王子轩的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他以为我屈服了。

然而,我并没有去接那张支票。

而是,一拳,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砰!”

一声闷响。

王子轩应声倒地,英俊的脸瞬间就挂了彩,鼻血长流。

他懵了。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打过。

“你他妈的疯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擦了一把鼻血,面目狰狞地冲我咆哮。

“我就是疯了!”我指着他的鼻子,一字一句地吼道,“你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你以为所有东西都能用钱来衡量?”

“我告诉你,林溪岩不是商品!我们的感情,更不是你这种人渣可以用钱来玷污的!”

“想让我滚?可以。除非我死。”

说完,我拉起林溪岩的手,转身就走。

“陈烁!你会后悔的!”王子轩在我身后歇斯底里地咆哮,“我保证,你会为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你无法承受的代价!”

我没有回头。

因为我知道,从我挥出那一拳开始,我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和他之间,不死不休。

我们没有回酒店,而是直接去了火车站,买了去曲阜的票。

火车上,林溪岩一言不发,只是用带来的医药包,默默地帮我处理着拳头上因为用力过猛而擦破的伤口。

她的动作很轻,很温柔。

消毒水碰到伤口,很疼。

但我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滚烫。

抵达曲阜,天已经黑了。

这座圣人故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我们找了一家离孔庙不远的客栈住下。

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我们相对而坐,谁都没有说话。

许久,林溪岩才开口,声音沙哑。

“陈烁,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我打断她,“是我太冲动了,把你卷进了更大的麻烦里。”

“不,”她摇了摇头,抬起头,眼睛里闪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你没有错。”

“你今天打他那一拳,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帅的画面。”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陈烁,我想好了。”

“明天,我们去孔林。”

“然后,我会给我爸妈打电话,告诉他们我的决定。”

“什么决定?”我心里一紧。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而又坚定。

“我不去英国了。”

“我要复读一年,和你考同一所大学。”

“至于我家的债……大不了,就破产清算,从头再来。我跟他们一起扛。”

“陈烁,我不想再当那个被安排好命运的木偶了。”

“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

我知道,这个决定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要放弃一条铺满了鲜花和掌声的康庄大道,转而选择一条布满了荆棘和泥泞的崎岖小路。

而我,就是她选择这条路的,唯一原因。

我走过去,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好。”我只说了一个字。

但这个字,却重逾千斤。

第二天,我们去了孔林。

那是孔子及其后代的家族墓地,也是世界上延时最久,规模最大的氏族墓地。

数万座坟冢,十几万棵古树,在晨光中,显得静谧而又肃穆。

我们走在神道上,两旁是巨大的石人石马。

这里,埋葬着一个家族两千多年的兴衰荣辱,也见证着无数代人的生老病死。

在这样一个地方,个人的恩怨情仇,得失荣辱,都显得那么渺小。

林溪岩站在孔子的墓前,站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她父亲的电话。

我没有听她说什么,我只是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

那个曾经单薄脆弱,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的背影,此刻,却显得那么挺拔,那么坚定。

她挂断电话,向我走来。

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走吧,”她挽起我的胳膊,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我们的旅行,还没结束呢。”

12 一路向南的烟火,和微山湖上的约定

离开曲阜,我们一路向南。

兖州,邹城,滕州,枣庄……

这些鲁南大地上的城市,就像一颗颗朴实无华的珍珠,被铁路线串联起来,散发着各自独特的光芒。

我们不再刻意追求什么著名的景点,而是更喜欢像当地人一样,去体验最真实的市井生活。

在兖州,我们去逛了当地最大的农贸市场,看小贩们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方言讨价还价,空气中充满了蔬菜的清香和生活的喧嚣。

在邹城,这个孟子的故乡,我们没有去孟府孟庙,而是钻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邹城川味面”,辣得满头大汗,却又酣畅淋漓。

在滕州,我们吃到了传说中的“滕州菜煎饼”。

一个巨大的鏊子上,摊开薄薄的面糊,打上鸡蛋,撒上各种切碎的蔬菜和粉条,最后再刷上秘制的酱料,两面烙得金黄酥脆。

林溪岩一个人就吃掉了一整个,吃完还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

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融洽。

泰山顶上的那场对决,像一场成人礼,彻底打碎了我们身上最后的枷锁和幻想。

我们不再逃避,也不再恐惧。

王子轩的威胁,和林溪岩家里的困境,就像悬在我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但我们已经学会了,在这把剑下,跳出最漂亮的舞蹈。

在枣庄,这个因台儿庄大战而闻名的城市,我们去参观了台儿庄古城。

古城是重建的,但走在青石板路上,依然能感受到当年那场血战的惨烈。

我们坐着摇橹船,在古城的水道里穿行,听船娘唱着婉转的江南小调,看着两岸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林溪岩靠在我的肩上,轻声说:“陈烁,真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我们的旅行,已经接近尾声。

而旅行的结束,也意味着,我们将要回到现实,去面对那场真正的,属于我们自己的战争。

最后一站,我们去了微山湖。

那是中国北方最大的淡水湖,也是铁道游击队的故乡。

我们没有去那些商业化的景区,而是通过一个当地的朋友,联系上了一位老渔民,坐着他的小渔船,深入到了湖区腹地。

湖面浩瀚无垠,水天一色。

大片大片的芦苇荡,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偶尔有水鸟从我们头顶掠过,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

老渔民告诉我们,这里就是当年游击队跟鬼子捉迷藏的地方。

他指着一片茂密的芦苇荡说:“当年啊,只要船一钻进这里面,鬼子的炮艇再厉害,也找不到人。”

林溪岩听得入了迷,眼睛里闪着崇拜的光。

傍晚,老渔民把船停在了一片开阔的水域。

湖上的日落,美得惊心动魄。

整片天空和湖水,都被染成了瑰丽的橘红色,远处的渔帆,像一幅写意的剪影。

老渔民在船头生起了小泥炉,把刚刚从湖里打上来的活鱼,刮鳞去脏,直接用湖水炖煮。

没有复杂的调料,只放了些盐和姜片,但那鱼汤,却鲜美得让人舌头都要掉下来。

我们还吃了烤鸭蛋,喝了渔家自己酿的米酒。

酒不烈,但后劲很足。

喝到酣处,老渔民唱起了当年的渔家号子,歌声苍凉而高亢,在辽阔的湖面上,传出很远很远。

林溪岩的脸颊,被晚霞和酒精,染上了一层动人的酡红。

她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坠入湖中的星星。

“陈烁,”她忽然开口,“等我们打赢了这场仗,我们就来这里,好不好?”

“我们什么都不要,就在湖上买一条小船,白天打鱼,晚上喝酒。你觉得怎么样?”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神里那份纯粹的向往,笑了。

“好。”

我伸出小指。

“拉钩。”

她也伸出小指,紧紧地勾住了我的。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在微山湖的万顷碧波之上,在漫天绚丽的晚霞之下,我们定下了一个关于未来的,最朴素,也最坚定的约定。

13 终点日照,新的日出

离开微山湖,我们一路向东,横穿整个鲁南。

临沂,岚山……

当大巴车终于驶入日照,当那股熟悉的,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再次灌入车窗时,我们都知道,这场盛大的环山东之旅,终于要画上句号了。

巧合的是,我们的起点,是在中国大陆海岸线最东端的荣成,看最早的日出。

而我们的终点,是在因“日出初光先照”而得名的日照。

像一个完美的循环。

我们没有去五莲山,也没有去黄岛的金沙滩。

最后一晚,我们只是在日照的万平口海滩上,找了一家能看到海的民宿。

我们把那口一路跟随着我们的章丘铁锅,仔细地清洗干净,擦干,收好。

我们整理着行李,把这一路买来的各种纪念品,小心翼翼地放进箱子。

那顶傻乎乎的游客草帽,那只摔得灰头土脸的燕子风筝,还有在各个城市拍下的,一大堆照片。

每一个物件,都承载着一段独一无二的回忆。

整个过程,我们都沉默着,但气氛并不沉重。

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特有的平静。

收拾完一切,我们手牵着手,去了海边。

夜晚的海,很安静,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一遍遍亲吻着沙滩。

我们在沙滩上坐下,靠在一起,看着远方海平面上,渔船的灯火,明明灭灭。

“陈烁,”林溪岩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你说,我们能赢吗?”

“能。”我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为什么?”

“因为,”我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在泰山顶上,王子轩打不倒我们。在孔林里,世俗的规矩束缚不了我们。在微山湖上,我们许下过最坚定的约定。”

“我们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们了。”

“这场旅行,就像一场淬火。它烧掉了我们身上所有的懦弱和迷茫,让我们变得更坚硬,也更懂得自己想要什么。”

“所以,我们一定会赢。”

她笑了,眼角有泪光闪烁。

“陈烁,谢谢你。”

“谢谢你带我看了这么大的世界,也谢谢你……让我看到了一个这么好的你。”

我揉了揉她的头发,“傻瓜,我们之间,不用说谢谢。”

那一晚,我们没有回民宿。

我们就在沙滩上,靠在一起,聊了一整夜。

聊我们的未来,聊我们的梦想,聊我们要在哪个城市上大学,聊我们要如何并肩作战,去打败那个叫“现实”的怪兽。

当东方的天际线,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我们站起身,面向大海。

一轮崭新的,充满希望的太阳,从海平面上,喷薄而出。

万丈金光,瞬间洒满了整片海面,也洒满了我们年轻的,无所畏惧的脸庞。

我们看着那轮日出,相视一笑。

14 最后的狂欢,在青岛

从日照到黄岛,大巴车沿着海岸线疾驰,窗外是一片无尽的蔚蓝。

这场旅行,本该在日照画上句号。

但在前一天晚上,我看着地图,突然指着那个与青岛隔海相望的地方说:“我们去青岛吧。”

林溪岩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好。”

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青岛,是王子轩的地盘。

去青岛,就像是主动走进狮子的巢穴。

但这趟旅程已经教会了我们,逃避是最无用的选择。

既然战争无法避免,那就由我们来选择战场,选择开战的时间。

与其被动地等待审判,不如主动出击,在对方的主场,奏响我们自己的战歌。

我们没有直接进入青岛市区,而是在黄岛下了车。

这里有亚洲最美的沙滩之一——金沙滩。

沙子细得像金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们脱掉鞋子,赤脚走在沙滩上,感受着那份细腻和温热。

我们像两个真正的孩子,在海边追逐,嬉闹,用沙子堆起歪歪扭扭的城堡,然后又大笑着一脚把它踩塌。

我们买了两只巨大的甜筒,坐在海边的礁石上,任凭海风吹乱我们的头发,任凭冰淇淋融化,流到手上,黏糊糊的。

我们把所有即将到来的风雨,都暂时抛在了脑后。

我们只想抓住这最后一点,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快乐。

傍晚,我们坐上了穿越胶州湾海底隧道的公交车。

当车辆从海底穿过,当窗外从一片光明变为深邃的黑暗,再到重新看见青岛市区的万家灯火时,我们都明白,最后的狂欢,开始了。

我们在青岛的落脚点,选在了八大关。

这里曾是德占时期的别墅区,汇聚了二十多个国家的建筑风格,红瓦绿树,碧海蓝天,充满了异国情调。

我们在一家由老式德风别墅改造而成的精品酒店住了下来。

房间里有高高的穹顶,复古的壁炉,还有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就是一棵枝繁茂盛的法国梧桐。

放下行李,我看着林溪岩,深吸一口气,说:“我出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我。”

她没有问我去哪里,只是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信任。

“注意安全。”

我独自一人,打车去了青岛最著名的酒吧一条街。

灯红酒绿,人声鼎沸。

我走进一家看起来最喧闹的德式啤酒屋,震耳欲聋的音乐和酒精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找到了一个正在招揽客人的酒保,往他手里塞了几张红色的钞票。

“帮我个忙,我想找个人。”

“谁?”

“王子轩。”我说出这个名字,语气平静。

酒保的眼神变了变,打量了我一番。

“你找王少?什么事?”

“告诉他,我在青岛。带走了他最重要的东西。”我看着酒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在八大关的‘听涛’酒店等他。让他一个人来。”

说完,我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我知道,战书,已经送达。

回到酒店,林溪岩正坐在窗边的地毯上,怀里抱着那口章丘铁锅,像个抱着心爱玩具的小女孩。

“回来了?”她抬头看我,笑了笑。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我约了他。”

“我知道。”

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们没有聊王子轩,也没有聊明天可能会发生什么。

我们叫了酒店的送餐服务,点了一桌子最地道的青岛海鲜。

辣炒蛤蜊,原浆扎啤,蒜蓉扇贝,清蒸海捕大虾……

我们把房间里那张巨大的橡木餐桌,摆得满满当当。

“为我们的旅行,”我举起盛满金色啤酒的杯子。

“为我们的未来。”她也举起杯子,眼中星光闪烁。

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一晚,我们喝了很多酒。

在酒精的催化下,所有的情绪都被无限放大。

我们聊着天,笑着,闹着,仿佛要把这辈子所有开心的事情,都在这一晚做完。

酒过三巡,林溪岩的脸颊泛着动人的红晕,眼神也变得迷离。

她忽然站起身,打开了房间里的老式唱片机。

悠扬的华尔兹舞曲,在房间里缓缓流淌。

她向我伸出手,像个骄傲的公主。

“陈先生,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我笑着,握住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

我们在房间的空地上,笨拙地,随着音乐旋转。

没有华丽的舞步,没有优雅的身姿,我们甚至好几次都踩到了对方的脚。

但我们笑得比谁都开心。

一曲终了,她整个人都靠在我怀里,气喘吁吁,身上散发着酒香和她独特的体香,混合成一种令人沉醉的味道。

“陈烁,”她仰起头,看着我,眼神迷离而又炙热,“我有点怕。”

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袒露对第二天的恐惧。

我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吻了吻她的额头。

“别怕,有我。”

我们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在音乐声中,汲取着彼此的力量和温暖。

窗外,是青岛这座不夜城的璀璨灯火。

窗内,是两个决定将后背交给对方的战士,在奔赴战场前,最宁静的告别。

我们将用最饱满的姿态,去迎接天亮后,那场决定我们命运的,最终对决。

15 终章:日出青岛,小丑的独角戏

青岛的清晨,是被海鸥的鸣叫唤醒的。

第一缕阳光透过法国梧桐的枝叶,在房间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睁开眼,身边是林溪岩熟睡的脸庞。

她的睫毛像两把安静的小扇子,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像是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昨夜的温存和约定,像是被这场温柔的晨光镀上了一层金边,只剩下烙印在骨子里的温存和缱绻。

我没有惊动她,悄悄起身,走进了浴室。

镜子里的我,眼神清澈而坚定。

再没有一丝迷茫和恐惧。

我刮干净胡子,换上一身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而又充满了力量。

当我走出浴室时,林溪岩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我。

“帅吗?”我冲她挑了挑眉。

她笑了,点了点头,“帅。”

我们没有吃早餐,只是喝了一杯热牛奶。

然后,手牵着手,走出了那间见证了我们最后约定的房间。

我们没有在大堂等,而是直接走到了酒店门口的马路边,像是在等待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阳光很好,风很轻。

八大关的早晨,宁静而美好,偶尔有晨练的老人经过,冲我们投来善意的微笑。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像一头沉默的野兽,无声地,滑到了我们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王子轩那张英俊但略显憔悴的脸。

他戴着一副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我依然能看到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和他眼角那抹无法掩饰的疲惫。

他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带着一群保镖,气势汹汹地杀过来。

就他一个人。

“上车。”他开口,声音沙哑,听不出情绪。

我拉开车门,和林溪岩一起,坐进了后座。

车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雪茄味和若有若无的香水味,不是林溪岩常用的那种。

车子启动,平稳地行驶在八大关风景如画的街道上。

车里一片死寂。

王子轩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开口。

林溪岩靠着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神情平静。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们去哪里。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这场对决,从他独自一人出现的那一刻起,胜负,其实就已经分晓了。

车子最终在汇泉湾的第一海水浴场停了下来。

清晨的沙滩上,人还不多。

我们下了车,海风吹来,带着清新的凉意。

王子轩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他没有看我,而是死死地盯着林溪岩,眼神里充满了痛苦,不甘,和一种近乎乞求的卑微。

“溪岩,”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跟我回去,好不好?”

“你父亲那边,我已经搞定了。所有的债务,我都已经帮你还清了。”

“英国的学校,offer也还在。我们现在就去机场,还来得及。”

“以前的事,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只要你回来。”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低到了尘埃里。

这和我预想中那个会用钱和权势来碾压我的“牢王”形象,大相径庭。

林溪岩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恨,也没有厌恶,只有一种淡淡的,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的疏离。

“王子轩,”她平静地开口,“谢谢你为我家里做的一切。那笔钱,我们会想办法还给你。”

“但,我不会跟你走。”

“为什么?!”王子轩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就因为他?!这个除了有一张还算能看的脸,和一身使不完的蛮力之外,一无是处的穷小子?!”

“他能给你什么?我能给你的,他这辈子都给不了你!”

“他能给我的,你也同样给不了。”林溪岩摇了摇头,然后,她转过身,挽住了我的胳膊,把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膀上。

“他能给我一口铁锅,陪我做一辈子的饭。”

“他能陪我爬最高的山,看最美的日出。”

“他能在我害怕的时候,挡在我身前。也能在我犯傻的时候,陪我一起淋雨。”

“他能让我笑,能让我哭,能让我感觉到,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被明码标价,用来联姻的工具。”

“王子轩,你给我的,是枷锁。而他给我的,是全世界。”

林溪岩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王子轩的心上。

他的脸色,变得惨白,身体摇摇欲坠。

他看着我们紧紧相依的样子,眼神里的不甘和愤怒,最终变成了一种灰飞烟灭的绝望。

他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呵呵……呵呵呵……”

“全世界?”他指着我,又指了指自己,像个疯子一样大笑起来,“就凭他?一个连自己未来都看不到的穷光蛋?”

“林溪岩,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一边笑,一边后退,最后,他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跑向他的那辆保时捷。

那背影,狼狈得像一条被主人抛弃的狗。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没有一丝胜利的快感,反而有些索然无味。

原来,那个被我视为终极BOSS的“牢王”,撕开那层用金钱和地位堆砌起来的华丽外衣后,也只是一个可怜又可悲的,爱而不得的普通人。

他所有的虚张声势,所有的威胁恐吓,都只是因为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全感。

他害怕失去,所以才想牢牢掌控。

可他不懂,爱不是掌控,是成全。

保时捷发出一声咆哮,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仓皇地逃离了这片让它蒙羞的沙滩。

我和林溪岩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黑色的跑车,消失在路的尽头。

一切,都结束了。

海风吹来,吹散了空气中最后一点属于他的味道。

林溪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她转过身,踮起脚,在我的嘴唇上,印下了一个温柔的,带着海水咸味的吻。

“我们赢了。”她说。

“我们一直都会赢。”我回吻她,笑得像个傻子。

朝阳已经完全升起,金色的阳光,洒满了整片海滩,也洒满了我们前方的路。

我们的环山东之旅,在青岛的这个清晨,画上了一个最圆满的,也最出人意料的句号。

故事并没有结束。

我知道,回到现实,我们还要面对林溪岩家里的困境,还要面对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还要面对无数未知的挑战。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我们还手牵着手,就没有什么困难,是我们不能克服的。

我低头,看着身边这个,陪我走过天涯海角,看过日出日落,淋过风雨,也见过彩虹的女孩。

“接下来,我们去哪?”她仰着脸问我,眼睛里,是整片星辰大海。

我笑了笑,刮了刮她的鼻子。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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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更新时间:2025-06-11 02:4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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