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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冷。

一种浸透骨髓的湿冷,混着陈年猪粪、腐烂稻草和某种动物垂死挣扎的腥臊气,死死缠裹着我。

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粘稠的冰渣,肺叶艰难地鼓胀,带起胸腔深处一阵破风箱似的、带着血腥味的剧痛。

我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下是湿透发霉的草垫。

借着土墙高处那个不足脸盆大的破洞透进来的惨淡月光,勉强能看清这狭窄、肮脏的空间。

空气凝固如实质,沉重地压在身上。

角落里的猪发出濒死的哼唧,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和我的喘息声缠绕在一起,分不清谁更接近死亡。

外面隐隐传来粗野的男人呵斥和女人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应答,还有劣质电视机刺耳的电流噪音。

突然,一个熟悉得让我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声音,穿透了土墙的厚重和猪的哼叫,异常清晰地撞进我的耳朵。

“……是的,非常感谢我的妻子。”

那个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志得意满的沉稳,透过电视机的喇叭传出,显得有些失真,却依旧能听出属于陈明宇的腔调。

“在我人生最艰难的时候,是她无怨无悔地支撑着我……当然,”

他话锋一转,语调轻快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

“也要感谢命运,让我在事业上升期遇到了真正懂我、能与我比肩的灵魂伴侣……”

“那个蠢女人呢?”

一个油滑的男主持人声音插进来,带着刻意的八卦腔调。

“就是……听说早年辍学供您读书的那位?”

短暂的沉默,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我的心脏。

然后,是陈明宇轻描淡写,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声。

“哦,她啊?年少无知时的一点……嗯,一点付出吧。有些人,注定只是生命中的过客,她们的牺牲,更多是自我感动,也是鞭策我前进的一种动力,让我明白,绝不能沦落到那种地步。”

“哈哈哈,陈教授说得精辟!”

主持人夸张的笑声刺耳地响起,“那您现在的成功,算是‘上岸第一剑’的完美诠释了?斩断过往,才能拥抱新生嘛!”

“可以这么理解。”

陈明宇的声音里充满了理所当然的傲慢。

“轰——!”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冰冷的愤怒瞬间冲垮了残存的意识堤坝,烧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供他读书?辍学打工五年,在流水线上熬干青春,在餐馆里被呼来喝去,省下每一分钱寄给他……就换来一句“自我感动”?

换来他把我像处理一件废弃物品一样,骗到所谓的“高薪工作”,然后转手卖进这人间地狱般的山坳?

“嗬…嗬……”

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破碎气音,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深处那点微弱的暖意正被这无边的寒冷和绝望迅速抽离。

视线开始模糊,土墙、猪栏、破洞外那一小片惨白的月光……都扭曲旋转起来。也好……就这样吧……结束了……

(二)

“砰!”

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狠狠砸在桌子上,紧接着是男人刻意拔高、带着不耐烦和隐隐怒火的吼叫,炸雷般在我耳边响起:

“林晚!你聋了吗?跟你说话呢!这张破纸,你到底撕不撕?!”

刺目的光线毫无预兆地刺入眼帘,白炽灯管嗡嗡作响的声音取代了猪濒死的哼唧。

我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剧烈地呛咳起来,肺部的剧痛似乎还在,但身体却异常沉重地陷在某种柔软里。

不是冰冷坚硬的地面,不是散发着恶臭的草垫。

视线在强光下艰难聚焦。

我僵硬地转动脖颈。

一张小小的、铺着碎花塑料桌布的折叠方桌就在眼前。桌上,放着一个搪瓷杯,杯沿磕掉了一块瓷。

旁边,是一张纸。一张被揉皱过又勉强展平的纸。纸张上面清晰印着的红色校徽和“清华大学”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像一道裹挟着冰棱的闪电,狠狠劈进我的脑海!

录取通知书!

我的……清华录取通知书!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蹦出来。指尖冰凉,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

不是那双布满老茧、骨节变形、指甲缝里永远洗不干净油污的手。

这是一双年轻的、虽然有些粗糙但依旧纤细的手,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廉价T恤和牛仔裤,廉价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久违又陌生的触感。

不是猪圈……

是这里!是我家!

是五年前,那个决定了我地狱般命运的夏天!陈明宇撕碎我通知书的那一天!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灭顶的狂喜瞬间攫住了我,让我几乎窒息。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林晚!你发什么呆!”

陈明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被彻底无视的恼怒,猛地将我扯回现实。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聚焦在那个站在桌子对面的人身上。

年轻的陈明宇。

头发精心打理过,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斯文俊秀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不耐烦和一种高高在上的压迫感。

他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指着我面前那张录取通知书,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里全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就这张破纸,值得你犹豫这么久?”

他嗤笑一声,语气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清华?呵,听着好听罢了!你一个普通家庭出来的女孩子,真以为去了那种地方能混出头?学费生活费就是天文数字!你爸妈能供得起?”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试图营造一种推心置腹的氛围,眼神却锐利地紧盯着我。

“晚晚,你得现实点!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先去打工,供我读完研。

等我出人头地了,还怕没你的好日子过?到时候,你想开个小店也好,在家享福也好,不都比你去那劳什子大学强百倍?”

他伸出手,似乎想习惯性地来握我的手,声音放软了些,带着蛊惑。

“乖,听话。把通知书给我,撕了它。我们俩的未来,才是最重要的。难道你信不过我?”

他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和记忆中那个决定性的黄昏一模一样!

那虚伪的“为我们好”,那精心包装的“牺牲论”,那看似深情实则冷酷的算计……

上辈子,就是这番鬼话,像裹着蜜糖的毒药,让我心甘情愿交出了自己的前程和人生,最终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冰冷的恨意,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熔岩,在这一刻轰然喷发!烧尽了我最后一丝迷茫和犹豫,只剩下淬了冰的、纯粹的杀意。

“未来?”

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着锈铁,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静,却隐隐压抑着即将爆发的风暴。

陈明宇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更浓的不悦:“林晚,你……”

我没让他说完。

就在他再次伸出手,想强行拿走那张通知书的前一秒,我动了。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留恋。

我甚至没有再多看那张承载着上辈子所有遗憾和梦想的纸一眼。

右手猛地抄起桌上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通知书,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然后,在陈明宇骤然睁大的、写满惊愕和难以置信的眼睛注视下,我身体一转,手臂高高扬起,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张纸狠狠掷向墙角!

那里,静静地放着一个冬天用来取暖的旧火盆。盆底还残留着一些去年未燃尽的、灰白色的草木灰烬。

轻盈的纸张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而决绝的弧线,不偏不倚,准确无误地落入了积着薄灰的火盆中央。

(三)

“你干什么?!”

陈明宇终于反应过来,失声尖叫,声音都变了调。

他猛地朝火盆扑过去,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惊恐和暴怒。

那张纸,是他用来套牢我、榨取我价值的工具!是他光辉履历上需要抹去的不和谐音符!

晚了。

在通知书落入火盆的瞬间,我另一只手已经抄起了桌上那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

“嚓!” 一声轻响,幽蓝的小火苗蹿起。

“不要——!”

陈明宇目眦欲裂,嘶吼着扑到火盆边,伸手就想把通知书抢出来。

我的手腕一翻,动作冷静得近乎残忍。那簇跳跃的蓝色火苗,精准地落在了通知书一角那鲜红的、代表着无上荣耀的清华校徽上。

干燥的纸张,遇到明火。

“腾——!”

那抹耀眼的清华红,在火焰中迅速变黑、卷曲、化为飞灰。

那遒劲有力的“录取通知书”几个字,在烈焰中扭曲、变形,最终被彻底吞噬殆尽!

火光跳跃着,映红了陈明宇那张因极度震惊、愤怒和恐惧而彻底扭曲的脸。

他徒劳地伸出手,指尖被灼热的火焰燎到,烫得他猛地缩回手,发出一声痛呼。

他死死盯着火盆里那迅速化为灰烬的纸片,又猛地抬头瞪向我,眼睛赤红,像是要喷出火来,又带着一种看疯子的惊惧。

“林晚!你这个疯子!你他妈疯了!!”

他失态地咆哮起来,风度尽失,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

“那是清华!那是你的前程!你他妈居然烧了它?!你毁了自己!你毁了我们所有的计划!!”

火盆里升腾起的热浪扑在我脸上,带来一种奇异的、毁灭的快感。

烧掉的不只是一张纸,是我上辈子被欺骗、被牺牲、被碾碎的愚蠢和懦弱!是我通向地狱的卖身契!

我缓缓抬起头,迎上陈明宇那双因暴怒而赤红的眼睛。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开一个弧度。那笑容冰冷、空洞,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计划?”

我的声音比刚才更平静了,像结了冰的湖面,清晰地回荡在骤然死寂下来的房间里,盖过了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陈明宇,你的计划……关我屁事?”

“轰——!”

陈明宇像是被这句话狠狠砸懵了,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随即转化为一种更加汹涌的、被彻底羞辱和背叛的狂怒。

他猛地扬起手,手臂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声,朝着我的脸狠狠扇了过来!

“贱人!你敢耍我?!”

呼——!

掌风扑面,带着他暴怒的力量。

然而,就在那巴掌即将落在我脸颊的前一瞬,我的身体像早有预判般猛地向旁边一侧!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被无数次打骂后锤炼出的闪避。

“啪!”

一声脆响,但不是打在我脸上。

“呃啊——!” 陈明宇发出一声痛极的闷哼。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他整条手臂发麻,手指骨传来钻心的剧痛。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捂着自己瞬间红肿起来的手掌,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我,眼神里除了剧痛和愤怒,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丝惊疑。

刚才那个闪避,太快、太精准了!完全不像他认识的那个逆来顺受的林晚!

我站直身体,冷冷地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上辈子在流水线上被工头刁难,在餐馆里被喝醉的客人骚扰,甚至最后在那个地狱般的山村里……躲避突如其来的殴打,早已刻进了我的骨头里。

这种程度的攻击,在我预判之下,简直可笑。

“滚。”

我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带着斩钉截铁的寒意。

“立刻,从我家里滚出去。”

陈明宇捂着手,疼得直抽冷气,他恶狠狠地盯着我,眼神怨毒得像淬了毒的蛇。

“林晚!你等着!烧了通知书,你就是个高中毕业的废物!我看你能有什么好下场!你会后悔的!你会跪着回来求我!”

他色厉内荏地吼叫着,试图用恶毒的诅咒找回一点场子。

回应他的,是我毫不犹豫抄起脚边那个装过废品的空塑料瓶,手臂一扬,带着一股狠劲,狠狠朝他砸了过去!

塑料瓶砸在他脚边不远的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陈明宇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猛地一缩脖子,最后那点强撑的凶狠也维持不住了。

他怨毒地剜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嘴里含混不清地咒骂着“疯子”、“贱人”,狼狈地捂着剧痛的手,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摔门而去。

“哐当!” 破旧的木门被他用力甩上,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四)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房间里只剩下火盆里木柴燃烧殆尽的微弱噼啪声,还有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

那象征着我上辈子愚蠢契约的灰烬,在盆底蜷缩着,像一团丑陋的伤疤。

我站在原地,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冰冷的现实感,伴随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我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地狱的开端。

我回来了,但那张通往清华、通往另一种人生的门票,被我亲手烧成了灰烬。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没有钱。

家里为了供我读书本就拮据,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家里只剩我一个。

辍学打工?

不!

绝不能再走那条老路!上辈子在流水线上熬干青春、在油烟里熏坏嗓子的记忆,如同附骨之蛆。

我需要钱。

很多很多的钱。

比上辈子更早、更快地积累资本。

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把陈明宇,把那些曾将我推入深渊的人,彻底碾碎!

一个模糊的念头,像黑暗中的萤火,在记忆深处骤然亮起。

彩票?

上辈子……就在高考结束后的这个暑假,似乎发生过一件轰动全城的事情!

有个不起眼的小卖部,开出了天价的彩票大奖!具体时间……具体号码……

我猛地闭上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喉咙。

快想!林晚!快想起来!那是什么时候?那个大奖……那个足以改变一切的数字组合!

上辈子这个时候,我正沉浸在失去大学机会的痛苦和被迫“为爱牺牲”的自我感动里,浑浑噩噩,对身边的事情漠不关心。

关于彩票大奖的新闻,好像是在……在通知书被撕毁几天后?具体日期……地点……

对了!那个小卖部!是在城南的老棉纺厂家属院门口!名字很俗气,叫什么……“好运来”!

日期呢?日期!好像是……七月二十几号?二十五?还是二十六?

我猛地睁开眼,冲到墙边那个掉了漆的旧日历前。泛黄的纸页上,今天的日期被红笔圈了出来——七月二十日!

还有五天!不,也许是六天?

记忆像蒙着一层厚厚的雾,无法精确。但那个地点,“好运来”小卖部,城南老棉纺厂家属院门口!

绝对没错!大奖就在这几天开出!

这就是我的机会!

重生带来的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我立刻转身,冲向自己那个小小的、堆满书本的角落。发疯似的在旧课本、练习册、草稿纸堆里翻找。

零钱!我需要所有能找到的钱!

硬币碰撞的叮当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我近乎粗暴地将它们搜刮出来,摊在桌面上。

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仔细地清点着,一分一毫都不放过。

一块,五块,十块……最终,所有的钱堆在一起。

一共是八十三块七毛。

这就是我全部的本钱。孤注一掷的本钱。

(五)

接下来的五天,成了我重生后最漫长、最煎熬的等待。

我像个幽灵,每天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城南那个破败的老棉纺厂家属院门口。

“好运来”小卖部就缩在斑驳的围墙边,门脸又小又旧,灰扑扑的招牌上蒙着一层油污。

店主是个总叼着廉价卷烟、眼皮耷拉、没什么精神头的中年男人。

这里生意冷清,除了家属院里几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偶尔来买点油盐酱醋,几乎没什么人光顾。

我每天只买最便宜的一瓶矿泉水,一块钱。剩下的时间,就静静地坐在小卖部门口,捕捉着店里那台破旧收音机里传出的任何关于彩票的新闻。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听到“彩票”、“开奖”的字眼,都让我瞬间绷紧。

手里攥着的、写满了各种数字组合的纸条,早已被汗水浸得发软模糊。

我反复核对、默记,唯恐错漏一个数字,与那唯一的生机失之交臂。

七月二十五日,下午。

我像前几天一样,坐在小马扎上,小口抿着矿泉水,瓶身凝结的水珠滑落,沾湿了手心。

就在新闻即将结束,开始播放广告前的短暂空白里——

“……下面插播一条简讯:本市刚刚开出福彩双色球第1359期一等奖一注,单注奖金……人民币五百万元!中奖彩票出自我市城南区老棉纺厂家属院门口的‘好运来’福利彩票销售点……”

“噗——!”

店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翻找着抽屉里那叠厚厚的、沾满油渍的废彩票存根,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中……中奖了?我这儿?五……五百万?!”

家属院门口几个摇着蒲扇乘凉的老人也停下了动作,浑浊的眼睛里透出惊奇,交头接耳起来。

世界仿佛在我眼前瞬间失声。

来了!就是今天!就是现在!

我猛地从马扎上站起来,几步冲到柜台前,在店主还处于极度震惊和混乱的状态中,将手里那张早已被汗水浸透、边缘模糊的纸条拍在柜台上!

纸条上,用颤抖的笔迹写着一组数字——那是我根据模糊记忆和反复推算,最终锁定的号码组合!也是我唯一的希望!

“老板!打票!”

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激动而嘶哑变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促。

“照这个号!打一注!快!”

店主被我的气势唬得一怔,下意识地看向那张皱巴巴的纸条,又抬眼看了看我涨红的脸和急切得几乎冒火的眼睛。

他似乎还没从自己的销售点开出巨奖的震撼中完全回神,手忙脚乱地拿起纸条,又看看自己的机器,嘴里嘟囔着。

“小姑娘……你、你确定?这号……”

“确定!快打!”

我几乎是用吼的,手指用力点在柜台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缓缓吐出的热敏纸,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点燃。

终于,“滋啦”一声轻响,一张小小的、带着油墨味的彩票被撕了下来。

店主把它递给我,眼神复杂,带着点不可思议和看热闹的意味。

“喏,小姑娘,拿好咯。祝你好运。”

他显然不认为眼前这个穿着寒酸、一脸紧张的小姑娘能中什么大奖,只当我是被巨奖消息刺激到的普通彩民。

我一把夺过那张薄薄的纸片!指尖触碰到它的瞬间,一股强大的电流仿佛从脊椎窜遍全身!

就是它!上辈子那个轰动全城的幸运符!

我紧紧攥着这张价值五百万的纸片,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我没有再多看店主一眼,攥着那张滚烫的彩票,猛地转身,冲出了小卖部。

我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等待开奖时间的到来。

我没有回家,找了个监控探头正对着的、靠近服务台的休息长椅坐下,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椅背,才感觉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一些。

摊开手心,那张小小的彩票已经被汗水彻底浸湿,变得有些透明。上面的数字在超市顶灯的照射下,清晰无比。

晚上九点十五分。

我依旧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手机屏幕上,福彩官网的页面被我刷新了无数次。

终于,当时间跳到九点三十分整。

官网首页猛地跳出红色的、加粗的、无比醒目的公告横幅!最新一期双色球开奖号码,赫然在列!

一个,一个,又一个……

完全一致!

我手中这张汗湿的彩票上的每一个数字,与官网公布的头奖号码,分毫不差!

中了!

五百万!税后四百万!

成了。第一步,最关键的、奠定基础的一步,成了!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高度紧张、却又必须步步为营的无声战役。

领奖的过程远比想象中繁琐和耗费心神。

我戴上早已准备好的鸭舌帽、口罩,穿着最不起眼的宽大旧衣服,在福彩中心开门前就早早守候在偏僻的侧门附近。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开任何可能被注意到的风险。签字、确认、缴税……当那张沉甸甸的银行卡最终落入我手中时,我的心终于开始晴朗。

接下来我复仇的第一步终于可以迈出步伐。

我没有丝毫耽搁。离开福彩中心的第一时间,我就拨通了爸妈的电话。

电话那端传来妈妈熟悉的、带着疲惫的关切声音:“晚晚?怎么这个点打电话?吃饭了吗?”

上辈子,就是这声音,在我被卖进山村、彻底绝望时,成了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念想。

我的眼眶瞬间红了,强压下翻涌的酸涩:“妈,爸在吗?你们听我说,现在,立刻!收拾最重要的东西,买最近一班火车票回家!立刻回来!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关乎我们全家!别问为什么,相信我!现在就动身!”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妈妈的声音充满了惊疑。

“晚晚?你……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陈明宇那小子……”

“跟他没关系!妈,听我的!马上回来!回来我再跟你们解释!快!”

我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力量。

或许是女儿从未有过的强硬态度震住了他们,或许是那语气中不容置疑的急迫感。爸妈虽然满腹疑虑,最终还是答应立刻请假回来。

挂断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爸妈接回来,安置在身边,让他们远离前世那种因我的“失踪”而心力交瘁、最终郁郁而终的命运,这是重生的第一个必须完成的救赎。

接下来,是处理那笔巨款。

我租下了一个安保严密、但位置相对低调的中档小区公寓,一次性付清了一年的租金,作为临时的安全屋。

没有大肆挥霍,没有购置任何奢侈品。

除了必要的生活开支和给父母预留的安家费,剩下的钱,我将其中的大部分,投入了那个在记忆中即将迎来爆炸性增长的虚拟货币市场——比特币。

上辈子,就在这个时间点之后不久,这种当时还鲜为人知、价格低廉的“数字黄金”,会开启一段令整个世界为之疯狂的史诗级暴涨!

那是比彩票更确定、更庞大的财富风口!

开好账户,设定好买入指令,看着屏幕上那串不断跳动、代表着未来巨额财富的数字代码,我关掉了交易页面。

剩下的钱,足够支撑我和父母未来一段时间的安稳生活,以及……下一步的计划所需。

做完这一切,我靠在出租屋冰凉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板上。

钱,有了。安全屋,有了。父母,即将回到身边。

那么,陈明宇。

游戏,该开始了。

(六)

九月,这座北方小城被一阵喧嚣的喜气笼罩——新一届大学生即将启程。

我租住的小区环境清幽,楼下有个不大的中心花园。我提着刚从超市买回的简单食材,慢悠悠地走在花园的小径上,刻意放慢了脚步。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以及……一种我等待已久的、令人作呕的熟悉气息。

“晚晚!”

一个刻意拔高、带着惊喜和急切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花园的宁静。

我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回头。但眼角的余光,已经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从旁边绿化带阴影里快步冲出来的身影。

陈明宇。

他显然精心收拾过自己。只是,这份刻意营造的体面,掩盖不住他眉宇间浓重的疲惫和焦虑。

眼下的乌青,微微凹陷的脸颊,还有那强装出来的笑容里透出的僵硬和讨好,都清晰地出卖了他此刻的状态——考研复习的压力,恐怕已经把他折磨得够呛。

他几步冲到我面前,张开双臂,似乎想给我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语气充满了夸张的深情和委屈。

“晚晚!我终于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找你找得多辛苦?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家也搬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我每天都……”

他的表演深情款款,手臂眼看就要环上来。

我面无表情,在他手臂即将碰到我的前一瞬,身体极其自然地、幅度极小地往旁边一侧。仿佛只是避让路边的一颗石子。

陈明宇的拥抱落了空,手臂尴尬地僵在半空中。

他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错愕和恼怒,但立刻被更深的“深情”掩盖。

“晚晚……”

他声音放软,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怪我那天太冲动了,不该跟你吵架。可是晚晚,你烧了通知书,我……我当时是气疯了!我是心疼你啊!那是你的前途!我看着你亲手毁了它,我的心都在滴血!”

他捂着胸口,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我停下脚步,终于正眼看向他。我的眼神平静无波,像看着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表演滑稽戏。

“所以呢?”

我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茫然,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迷茫的、前途尽毁的少女。

“通知书烧了,清华没了。我一个高中毕业生,还能干什么?”

这语气,这神态,像是一下子戳中了陈明宇预设的剧本。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猎物踏入陷阱的信号。

他立刻上前一步,双手激动地想要抓住我的肩膀,语气充满了蛊惑和“救世主”般的慷慨激昂。

“所以我来找你了啊晚晚!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们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真诚可靠。

“我现在复习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等我考上研究生,等我出人头地!晚晚,我们重新开始!你就像以前那样,先去打工供我读书!等我毕业了,有了好工作,我养你!我让你过最好的日子!我们……”

“打工?”

我打断他,微微歪着头,眼神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去哪里打工?像以前说的,去南方工厂?还是……你有更好的‘门路’?”

“门路”两个字,被我咬得极轻,却像带着钩子。

陈明宇显然没听出弦外之音,他以为我终于“想通”了,被他的“深情”和“承诺”打动了。

他脸上瞬间绽放出狂喜的光芒,急切地点头。

“有!当然有!晚晚,你放心!我怎么会再让你去吃流水线的苦?我有个远房表哥,就在省城!他路子广,认识大老板!能安排轻松又赚钱的好工作!在写字楼里,吹着空调,打打字,整理整理文件,一个月少说也有四五千!包吃包住!”

他唾沫横飞地描绘着,语气笃定,仿佛那“好工作”唾手可得。

又是“表哥”!又是“好工作”!

上辈子,就是这套一模一样的说辞,把我骗进了人间地狱!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窜过脊椎。

我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寒冰,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起来像是在认真考虑。

沉默了几秒钟,就在陈明宇脸上的期待快要达到顶点时,我才缓缓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犹豫挣扎后的“松动”,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不确定。

“真的……有那么好?不会骗人吧?”

“怎么会!”

陈明宇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语气斩钉截铁。

“那是我亲表哥!还能害我们不成?晚晚,你信我!这次绝对是真的!比真金还真!只要你点头,我立刻联系他!马上就能安排你过去!很快你就能开始赚钱了!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他激动得脸颊泛红,仿佛已经看到了我重新成为他提款机、供他飞黄腾达的美好未来。

我看着他,静静地看了几秒。

然后,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冰冷刺骨的嘲讽。

“好啊。”

我轻轻地说,声音飘散在初秋微凉的晚风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那……你联系吧。”

陈明宇脸上的狂喜瞬间炸开,他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

“太好了!晚晚!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你等着!我这就去打电话!马上!等我好消息!”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像生怕我反悔似的,转身就朝小区外跑去,脚步都带着一种雀跃的轻快。

昏黄的路灯下,我静静地看着他那迫不及待奔向“成功”的背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小区门口的拐角。

我脸上的最后一丝表情也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漠然。我拿出手机,指尖在通讯录里滑动,最终停留在一个没有保存名字、却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上。

那是我前世被囚禁在那地狱般的山村时,偶然从看守的醉话里听来的一个“中间人”的联系方式。

一个专门处理“棘手货物”、心狠手辣、只认钱的蛇头。

我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 一个沙哑、带着浓重口音、极其不耐烦的男声从听筒里传来。

我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完全变了。不再是属于林晚的清澈,而是刻意压低、带着一种市侩和精明的腔调,仿佛一个经验老道的掮客。

“虎哥?是我,南边老刘介绍来的。有条‘鱼’,品相不错,男的,年轻,身体好,读过书,脑子活络……

对,就是有点‘扎手’,需要好好‘调教’。‘老地方’,‘黑金矿’那边,吃得下吗?价钱……好说。”

听筒那边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粗嘎的、带着血腥味的低笑。

“读过书的?嘿……行啊!‘黑金矿’那边正缺识字的‘账房’呢!价钱嘛……看‘货’说话!‘货’到了,验过,钱一分不少!”

“成交。”

我平静地吐出两个字,挂断了电话。

(七)

夜色渐深。

网,已经悄然张开。

诱饵,正欢快地奔向陷阱。

而猎人,只需要安静地等待收网的时刻。

陈明宇那边的“好消息”来得比前世更快、更急切。

仅仅三天后,他就再次找上门,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亢奋的喜悦,手里挥舞着一张皱巴巴的车票。

“晚晚!搞定了!全搞定了!”

他气喘吁吁,眼睛亮得吓人,仿佛已经看到了锦绣前程。

“我表哥那边急缺人手!催得特别紧!你看,车票我都给你买好了!明天一早的火车!直达省城!到了那边,表哥亲自接你!直接带你去见老板!工作环境好得很!起步工资就五千!包吃包住!干得好还有奖金!”

他唾沫横飞,语气笃定得不容置疑,将那虚构的“好工作”描绘得天花乱坠,那张廉价硬座车票被他珍而重之地塞进我手里。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印着“省城”字样的车票,指尖感受着纸张粗糙的纹理。

上辈子,就是这张一模一样的车票,把我送上了不归路。这一次……

我抬起眼,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混合着期待和不安的、怯生生的笑容,声音放得很轻。

“真的……这么快?我……我有点怕……”

“怕什么!”

陈明宇立刻打断我。

“有我表哥在!有我在!你放一百个心!到了那边,安顿好了,记得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报平安!等我考上了,立马就去看你!”

他拍着胸脯保证,眼神里却闪烁着迫不及待的光芒。

“嗯。”

我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火车站广场上,人影稀疏。

陈明宇“体贴”地把我送到了进站口。他裹着一件半旧的薄棉服,脸冻得有些发青,却依旧努力维持着温和的笑容,不停地叮嘱着。

“晚晚,路上小心!到了就打我电话!好好干!我们的未来就靠你了!”

他语气里的殷切,此刻听起来虚伪得令人作呕。

我穿着一件不起眼的旧外套,背着一个简单的双肩包,里面只象征性地塞了几件换洗衣服。

我抬起头,最后看了他一眼。

“陈明宇,”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保重。”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明白我为什么突然说这个,随即又堆起笑容。

“嗯!你也保重!快进去吧,别误了车!”

我没有再说话,转身,随着稀稀拉拉的人流,走进了光线昏暗、充斥着泡面味和汗味的候车大厅。

在入口的拐角,确认陈明宇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后,我脚步一转,径直穿过混乱的候车区,从车站另一个侧门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寒冷的晨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大厅里的浑浊气味,也让我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

那张开往“省城”的车票,被我随手撕成了碎片,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网,已经撒下。

鱼饵,正按照计划,被送往它该去的地方。只不过,这次踏上那趟“死亡列车”的,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林晚。

接下来的日子,我通过那个沙哑的“虎哥”断断续续传来的、语焉不详却足够说明问题的消息,冷眼旁观着陷阱的收紧。

“货接到了……啧,细皮嫩肉的,还他妈挺横!路上想跑?腿打折!老实了!”

“进山了……路真他娘的难走!猴子都爬不上去!”

“到‘矿’上了……嘿,那边‘把头’很满意!说读过书的‘货’少见!正好缺个能写会算的‘账房’!价钱……再加两成!”

每一条消息,都像一块冰冷的拼图,拼凑出陈明宇此刻正在经历的、我曾亲身承受过的地狱图景。

腿被打折的剧痛?深山矿洞的绝望?成为“账房”?呵,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被奴役、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的开始!

那里的“识字”,意味着更繁重、更容不得丝毫差错的精神折磨!意味着看守更严密的“重点关照”!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删掉信息,内心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复仇的快意在滋长。

这仅仅是个开始,陈明宇。前世加诸于我身的痛苦,我要你千百倍地品尝!

(八)

时间在等待中悄然滑入十二月。

这座北方小城迎来了第一场像样的雪,细密的雪花无声地覆盖了屋顶和街道。

这天下午,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是一个归属地为陌生省份的固定电话号码。

没有显示名字。

来了。

我放下手里正在翻看的财经杂志,拿起手机,走到窗边。窗外是白茫茫的世界,一片寂静。

我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没有立刻出声。

听筒里,先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只有电流微弱的滋滋声。

然后,一个极度沙哑、干涩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着锈铁,带着一种非人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骇,猛地爆发出来。

“林……林晚?!是……是你吗?!救……救我!救我出去!!求求你了!!!”

那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几乎不成人调。但我依旧瞬间就认出了它。

陈明宇。

他终于知道了。终于知道是谁把他送进了那个比地狱更黑暗的地方。

我静静地听着,听着他语无伦次地嘶喊、哭嚎、哀求,听着那声音里蕴含的、我曾在无数个猪圈黑夜里品尝过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和崩溃。

直到他那边的哭嚎因为力竭而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和剧烈呛咳,我才缓缓开口。

声音透过听筒传过去,平静,清晰,冰冷得像窗外簌簌落下的雪粒:

“陈明宇。”

我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

“通知书,烧得暖和吗?”

电话那端,所有的声音——哭嚎、抽噎、咳嗽——在瞬间戛然而止!

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电流微弱的滋滋声,证明着通话还在继续。

几秒钟后。

“嗬……嗬嗬……”

一阵如同濒死野兽般、极度惊恐和绝望的抽气声,伴随着牙齿剧烈打颤的咯咯声,猛地从听筒里炸开!那声音充满了非人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嘟…嘟…嘟…”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了。

我缓缓放下手机。冰冷的屏幕贴在掌心,传来一丝凉意。

窗外,雪还在下,无声无息,覆盖着这座城市,也覆盖着远方深山里那些不为人知的罪恶和痛苦。

我走到窗前,玻璃里映着的女人,年轻,眉眼间却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冷冽和沉静。

以后我终于可以挣脱枷锁,过好自己的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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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更新时间:2025-06-11 02:4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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